它的平和第2025章 年9月4日
陈建国搬着梯子往阁楼上爬的时候膝盖骨又开始发酸咯吱咯吱的像老木门轴缺了油。
李秀兰在楼下喊你慢着点那堆破烂别总惦记着明年就拆迁了搬过去也是占地方。
他没回头只应了声知道了手里的梯子在楼梯转角磕了一下惊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迷了眼。
阁楼里黑黢黢的他摸了半天才拉亮那盏15瓦的灯泡昏黄的光裹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扑过来混杂着旧报纸和樟脑丸的气息——这是他住了四十多年的老房子墙皮都起了卷地板踩上去吱呀响可每一寸空气里都浸着他的日子哪能说扔就扔。
他要找的是个木盒子红漆早就掉光了边角被磨得圆润还是当年他在造船厂当木工时自己刨出来的。
那会儿他才二十出头手巧厂里的宣传栏板报都是他写的团委搞活动扎个花车、做个布景也总找他帮忙。
就是在那年秋天厂里来了批江南的实习生其中就有林晓燕。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食堂门口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的确良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正踮着脚够公告栏上的通知阳光照在她脸上连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手里端着的搪瓷缸子差点没拿稳里面的玉米糊糊洒了一点在裤腿上烫得他一哆嗦却也没好意思出声。
后来熟了是因为厂里要排一个庆祝国庆的节目他负责搭舞台她负责领唱《洪湖水浪打浪》。
每天下班后他就留在车间里刨木板、钉框架她则在旁边的空地上练嗓子。
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江南口音尾音像羽毛似的挠人。
有时候他钉错了钉子懊恼地骂一句她就转过身来笑说陈师傅别急我给你唱段小调解解闷。
她唱的是《茉莉花》调子婉转他手里的锤子都停了盯着她晃动的麻花辫发呆。
有一次加班到很晚外面下起了小雨他把自己的雨衣塞给她说你住的宿舍远别淋着。
她不肯要推来推去间雨衣的带子勾住了她的辫梢他低头去解鼻尖差点碰到她的头发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响。
那阵子他们总一起上下班他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她坐在后座上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角。
路过江边的芦苇荡时风一吹芦花飘得满身都是她就笑着伸手去抓说你们北方的芦苇比我们江南的粗多了。
他说等冬天我带你去看松花江的冰雕比咱们厂的铁架子好看。
她点点头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小声说建国我要是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他心里甜滋滋的却没敢接话——他知道她家里就她一个女儿父母早就盼着她回去。
变故是在那年冬天来的。
林晓燕的母亲突然病重拍来电报让她立刻回去。
那天他正在车间里给木盒子上漆红漆刚涂了一半通讯员跑进来喊他说陈建国有你的加急电报。
他拆开一看上面就几个字:母病危速归。
他手里的漆刷子掉在地上红漆溅了一裤腿和当年的玉米糊糊一样烫人。
他跑到她的宿舍看见她正坐在床边收拾行李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她说建国我得回去了。
他想说别走却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
送她去码头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小雪花。
他把那个没上完漆的木盒子塞给她说里面装了点东北的木耳和蘑菇给你妈补补身子。
她抱着盒子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冰凉的。
船要开的时候她突然从窗户里探出头喊建国等我我会回来的!他挥着手看着船慢慢驶离码头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江雾里。
江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他站在码头上直到天黑才慢慢走回去口袋里的船票被他攥得皱巴巴的上面的日期是1976年12月15日。
后来他就开始等。
每天下班都要去传达室问有没有他的信起初还能收到几封她说她母亲的病好多了说江南的春天来了桃花开得正艳说她很想念北方的雪。
他每次都写很长的回信告诉她厂里的事说老张的儿子出生了说食堂新添了红烧肉说他把那个木盒子的红漆补完了放在床头每天都能看到。
可到了第三年夏天信突然断了。
他写了好多封都石沉大海去问厂里的人事科说林晓燕早就办理了离职手续联系方式也改了。
他托去江南出差的同事打听也没问到消息。
李秀兰就是那时候走进他生活的她是厂里的化验员人老实话不多总在他加班的时候默默给他端来一碗热汤。
他母亲说建国别等了人家姑娘说不定早就成家了你也该踏实过日子了。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结婚那天他把那个木盒子锁进了柜子里再也没打开过。
李秀兰知道他心里有个人却从来没问过只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给他生了个儿子后来又有了孙女。
日子就像老房子里的钟摆滴答滴答地过儿子长大了搬去了新城区孙女陈诺跟着他们住每天放学回来都要缠着他讲故事。
他讲的都是厂里的事讲他怎么刨木板怎么钉舞台却从来没提过林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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