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面贱胚命第21章 断弦
搬入新院落的第二天便是顾建源正式出殡的日子。
尽管玉清身处这处更为幽深僻静的院子但那属于曾经的顾府掌舵人、一方权贵的盛大丧仪所引发的动静依旧如同沉闷的雷声隐隐穿透层层屋宇院墙传到了他的耳中。
天还未亮透远处便传来了吹鼓手卖力吹奏的哀乐唢呐的声音尖锐而凄厉撕破了冬日清晨的宁静。
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涌起的、纷杂的哭声有女眷们刻意拉长的、表演性质浓厚的嚎啕也有下人们惶恐畏惧的啜泣。
其间夹杂着执事人员高声的吆喝、指令以及车马辚辚、人群纷沓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浩浩荡荡仿佛要将这府邸乃至整条街巷都淹没在一片悲恸的海洋里。
玉清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
他拥被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喧嚣。
那是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也永远无法踏足的世界。
是顾建源作为顾家老爷所能享有的最后一份哀荣。
而他玉清这个曾经在顾建源生命最后时刻陪伴在侧的人却连作为一个模糊的背景板出现在那场合的权利都没有。
在天色大亮后前来送早饭的是一个面孔陌生、神情拘谨的小厮。
他摆放饭菜时极其谨慎地、低声传达了一个指令:“先生今日府中有大事外面杂乱。
请您安心在院内休息切勿随意走动。
” 语气是恭敬的但内容却是不加掩饰的禁令。
玉清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他没有问是什么“大事”尽管那哀乐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厮如蒙大赦般迅速退了出去。
玉清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片被精心打理、却毫无灵魂的花圃。
茶花依旧开得浓艳腊梅依旧暗香浮动它们对外面那场关乎这府邸旧主命运的盛大仪式毫无感知。
他也是一个被隔绝的存在与这些花儿并无不同。
外面的哀乐声、哭声、喧嚣声一阵高过一阵仿佛永无止境。
那声音像是一把无形的锉刀一下下锉着他本就麻木的神经。
他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空虚。
他转身走到墙角打开了那个装着旧琴的布袋。
琴身冰凉琴弦无力地蜷缩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琴取了出来抱在怀里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他将琴横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七根琴弦弦硌着他的指尖。
然后他抬起手用指甲极其笨拙地尝试去拨动那根最粗的、已然松弛的琴弦。
“嗡……” 一个沉闷、扭曲、完全不成调的音符如同垂死挣扎的叹息从琴身里发了出来难听得刺耳。
但他没有停下手指近乎执拗地在那残破的琴弦上胡乱拨动、按压着。
不成曲不成调只是发出一些断续的、嘶哑的、充满了痛苦和迷茫的噪音。
这噪音与他脑海中回荡的外面的哀乐声、哭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伴奏。
他弹得手指生疼那刺耳的噪音甚至让他自己都感到不适但他仿佛要通过这种自虐般的方式参与到那场他无法出席的葬礼中去以一种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方式进行一场无声的、也是最后的告别。
告别顾建源告别那个作为顾建源禁脔的玉清告别那一段充满了无奈、麻木与扭曲依赖的时光。
琴音越来越凌乱越来越微弱。
最终当外面那支庞大的送葬队伍似乎已经远去喧嚣声渐渐低沉只剩下一些收尾的零落声响时玉清的手指也终于无力地停了下来。
他垂下手怔怔地看着膝上这把彻底死去的琴。
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之前的惊天动地只是一场幻觉。
膝上的旧琴如同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无声地陈列在那里。
七根断裂的琴弦像扭曲的蚯蚓蜷缩在斑驳的琴身上散发着一种破败和终结的气息。
玉清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些断弦上。
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胡乱拨动时留下的、火辣辣的触感以及那不成调噪音带来的、心理上的不适。
但这不适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清醒。
够了。
真的够了。
这把琴从南风馆跟到他最初的小院见证了他最不堪的营生也陪伴了他无数个麻木的日夜。
它为顾建源弹奏过靡靡之音也在那个风雪之夜为那个逝去的老人送上了最后一曲。
它承载了太多他想要彻底遗忘、却又如影随形的过去它是他卑贱出身和依附生涯的象征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只要它还存在只要那琴弦还有被接上、再次发出声音的可能他就仿佛永远被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那段肮脏的、不由自己的人生。
他不要了。
他不要再被过去绑架不要再留下任何可能被新主人要求“弹一曲”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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