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吻第372章 灯下倦眸溯寒襟
烛火在精铜灯树上摇曳将李治批阅奏疏的身影投在身后的紫檀木屏风上明明灭灭。
显德殿的书房里炭火烧得足够暖却似乎驱不散那从窗缝门隙里丝丝渗入的、属于贞观二十年深冬的寒意。
他搁下朱笔指节因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发僵目光掠过案头堆积的文书却并未真正看清上面的字迹只觉得一股深沉的倦意并非源于政务繁巨而是来自心底某种难以名状的虚空与滞闷。
窗外北风呼啸掠过宫殿的鸱吻飞檐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这声音这寒意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开启了他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
时光的碎影纷至沓来将他拉回到那个更为凛冽的、他还是晋王时的冬天。
那是掖庭宫附近一处几乎被宫人遗忘的角落。
残雪未消枯枝在寒风中瑟缩。
他因着一些连自己如今都已记不真切的缘由路过那里目光却被不远处一个踽踽独行的纤细身影攫住。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宫装颜色黯淡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几乎融为一体。
寒风吹起她略显宽大的衣袂勾勒出单薄得令人心惊的轮廓。
她走得很慢步伐却异常稳定并非萎靡的蹒跚而是一种带着某种内在韧性的、对抗着严寒与萧索的移动。
李治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
引路的内侍极有眼色地压低声音:“殿下那位……便是先前触怒圣人被迁来此处居住的武才人。
” 武才人。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掠过带起一丝极微弱的涟漪。
似乎听人提起过大约是某次宫宴后的事情细节早已模糊只留下一个“获罪失宠”的笼统印象。
他未曾想过所谓的“迁居”竟是这般光景。
仿佛是感应到了背后的目光那身影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侧过脸露出小半边苍白的脸颊和一段线条优美的颈项。
那侧影在荒寂的宫墙和枯树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孤寂与清韧。
然后她缓缓转过身来。
没有惊慌没有讨好甚至没有太多属于低位宫人见到亲王时应有的、程式化的卑微。
她的脸色是久不见天日的白皙近乎透明唇色也有些浅淡但那双眼睛——李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是一双极其明亮的眸子瞳仁墨黑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
初看时里面仿佛凝着一层薄冰是戒备是疏离是历经变故后的审慎。
然而就在那冰层之下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簇未曾熄灭的火苗一种不甘被命运搓磨的倔强一种即使在如此境地下也未曾折损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骄傲。
这双眼睛与他平日里见惯的那些或柔媚、或温顺、或怯懦、或精明的目光全然不同。
它不属于这死气沉沉的掖庭甚至不属于这重重宫阙。
它属于更广阔的天地或者属于某个不屈的灵魂独自坚守的堡垒。
她依着规矩远远地、姿态无可挑剔地向他行了一礼动作流畅而沉静没有丝毫谄媚也不带怨怼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必要的仪式。
风掠过她额前的碎发她抬手轻轻拢住指尖冻得有些发红。
李治站在原地竟一时忘了回应。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混杂着惊讶、怜悯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某种独特气质吸引的悸动。
他想问些什么想走近一些但身份、宫规以及她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界限分明的眼神都构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最终只是极轻微地颔首算是受了她的礼也算是某种无言的示意随后便转身在内侍的簇拥下离开了那片荒僻之地。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他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去。
她已直起身依旧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单薄的身影在苍茫的天地间像一株柔韧的芦苇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寒风折断却又奇迹般地牢牢扎根于冻土之中。
那幅画面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力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此后不久他便“偶然”听闻掖庭用度紧张冬日炭薪不足。
又“恰巧”过问了一句宫中低位妃嫔的冬衣供给。
再后来一件厚实的新斗篷和一只暖手的手炉他便通过曲折却稳妥的途径送到了那位武才人的手中。
他对自己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是上位者应有的仁厚。
可此刻在这寂静的深夜被现实中更为错综复杂的烦恼缠绕李治望着跳动的烛火不得不承认当年那份“仁厚”里或许掺杂了些许别样的东西。
是那惊鸿一瞥中触及的坚韧灵魂是那双冰层下燃烧的眼眸在他年轻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虽细微却至今未曾完全平息。
窗外的风更紧了发出尖锐的呼啸。
李治收回望向虚空的目光轻轻合上了眼。
那时的他如何能预料这一缕源于寒襟的微澜会在岁月的长河中逐渐演变成日后足以颠覆他心湖、乃至影响帝国格局的汹涌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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