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吻第373章 半载前月照孤亭
记忆的潮水退去显德殿书房的烛火依旧在眼前跳动但那彻骨的寒意与沉重的无力感却从回忆蔓延至现实紧紧攫住了李治的心脏。
他的思绪并未停留在遥远的初遇而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更近一些的时光——不过是半载之前。
那时他已被立为太子数年东宫之位看似稳固实则步步惊心。
朝堂之上父皇威仪日重对他这储君既有期许亦有审视;兄弟旧事虽已尘埃落定阴影却未曾完全消散;身边辅臣忠奸难辨各有盘算。
那一夜或许也是因着前朝某项棘手的政务或是某句意味深长的敲打让他心绪难平辗转反侧。
最终他披衣起身如同今夜一般只带着最信任的内侍悄然融入了东宫之外沉沉的夜色。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脚步却自有其意志穿过一道道寂静的宫门绕过巡夜队伍明灭的灯火朝着宫廷深处那处早已被他刻意遗忘、却又深埋心底的角落行去。
越往掖庭方向宫道愈发狭窄清冷连风声都显得格外空洞。
他没有走向芷兰轩的正门那太过僭越也太过危险。
脚步在距离那方小院尚有百步之遥的一条岔路口停下。
这里有一座废弃多年的亭阁檐角有些残破石阶上生着薄薄的青苔平日绝少人迹。
他示意内侍留在路口暗处望风自己则踱步进入亭中。
亭内积着薄尘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木头和干枯苔藓的气息。
他凭栏而立从此处望去透过几株疏朗树木的枝桠恰好能看见芷兰轩的一角飞檐以及——那扇熟悉的轩窗内透出的一点如豆灯火。
那点灯火微弱却执拗地在无边的黑暗中亮着。
刹那间所有的理智告诫、所有的身份枷锁仿佛都被那点光灼穿了。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需要他“故意”送去斗篷和手炉才能抵御严寒的孤寂身影;看到了兕子(晋阳公主)在世时这小院内偶尔传出的、短暂却真实的笑语;更看到了那个女子曾在这方天地里以超越她身份的智慧与冷静为他剖析时局排解烦忧那双清亮的眼眸中闪烁着令他心折的光芒。
“女诸葛”……他曾私下这般叹服地称呼她。
那时他是彷徨的亲王她是被困浅滩的潜龙彼此之间尚存着一份不为世俗所容、却真实存在的理解与慰藉。
可自入主东宫这一切都成了必须割舍的过去。
太子之位是荣耀更是囚笼。
他不能再任性不能再留下任何可能被攻讦的把柄。
与先帝才人过往甚密这是足以动摇国本的罪名。
他只能将那段记忆连同那份朦胧而复杂的情愫一同封存强迫自己忽略有关她的一切仿佛芷兰轩从未存在过。
然而此刻在这被巨大压力与孤寂包裹的深夜那点熟悉的灯火轻易便撕开了所有理智的伪装将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牵挂与软弱暴露无遗。
她现在如何了?那清丽的容颜可曾憔悴?那灵动的眼眸可曾蒙尘?她是否依旧在灯下读书以笔墨对抗这漫漫长夜?她……可曾怨恨他的疏远与“遗忘”?怨恨他为了储君之位轻易便舍弃了那段相知相惜的时光? 一股混杂着深切愧疚、尖锐怜惜以及某种被压抑已久、此刻却汹涌澎湃的情愫的浪潮狠狠撞击着他的心房。
他几乎要抑制不住向前迈步的冲动想要穿过这百步的距离去敲响那扇门亲眼确认她的安好哪怕只是听她说一句话哪怕只是再看一眼那双眼睛。
但脚步刚一动便又死死钉在原地。
冰冷的石栏硌着他的掌心传来清晰的痛感。
不能。
他是太子大唐的储君。
她是武才人父皇的后宫。
这道鸿沟比眼前这百步之遥更难以跨越。
任何一丝逾矩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若此刻现身无论初衷如何纯粹落在那些时刻盯着东宫错处的眼中便是德行有亏便是私会先帝宫眷。
那些虎视眈眈的朝臣那些潜在的敌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而首当其冲承受风暴的必然是武媚。
他这看似关怀的举动实则可能成为催命符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冷风吹透单薄的衣袍让他激荡的心绪稍稍冷静。
他紧紧攥着冰冷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胶着在那点微弱的灯火上充满了挣扎、渴望与深沉的无力。
最终所有的冲动都化作一声沉重得几乎无法承载的叹息悄然消散在寒冷的夜风里。
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扇窗那点光仿佛要将这景象连同那份无法言说的牵挂一同刻入骨血。
然后他毅然转身脚步比来时更为沉重地离开了亭阁走向那属于储君的、布满荆棘与枷锁的道路没有再回头。
他以为那只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一次隐秘的情感宣泄。
却不知东宫之内早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太子的一举一动。
他驻足废亭遥望芷兰轩的举动早已被有心人记下成了日后吹向武媚的、更凛冽寒风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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